比起大洋彼岸西裝革履、雞尾酒跑車、英式腔調(diào)的同行邦德，美國特工伊森 · 亨特簡直是 " 肉搏派 " 的代表人物。"007" 系列在 20 年中不斷被提及的，是角色優(yōu)雅的西裝造型、英俊的面容和風(fēng)流的生活；而《碟中諜》系列，在 1996 年的第一部里就強調(diào)了 " 真實、動作、危險 " 的基調(diào)。觀眾很難回憶起亨特身邊有過哪些女人、穿過怎樣的高級時裝，牢牢記住的卻是他站在飛馳的火車上打斗、不戴氧氣瓶潛水、騎著摩托車跳入懸崖。2025 年 5 月，《碟中諜 8：最終清算》全球公映，主演湯姆 · 克魯斯公開宣布，這是系列最終章。《碟中諜》系列問世 29 年，留下無數(shù)銀幕動作戲經(jīng)典場面，全球票房累計超過 40 億美元。戲內(nèi)的亨特永恒不變地上天入地，一次次地拯救世界，戲外的好萊塢與電影業(yè)卻在不斷地改變。英國媒體調(diào)侃，《碟中諜》系列的歲數(shù)甚至比今年奧斯卡最佳女主角得主還要大三歲。
《碟中諜 8: 最終清算》落幕后，商業(yè)動作大片是否就此終結(jié)？" 他的動作戲是為了擺脫衰老的痕跡，并且提醒我們，一個真正的電影明星愿意為觀眾的娛樂冒險到何種地步。"《紐約客》雜志寫道，" 這在如今的好萊塢具有特殊意義，今天的制片商正迎合著小屏幕和狹隘的藝術(shù)靈感，將動作電影的精妙技藝外包給特效部門。克魯斯想以多種意義逆轉(zhuǎn)時光。他也許比 1996 年《碟中諜》第一部首映時更年長、眼角更浮腫。但他仍以全身心投入每場冒險，仿佛那便是他的青春之泉。"
孤膽英雄的存在主義危機
" 世界上唯一一個親自完成所有動作戲份的演員。" 克里斯多夫 · 麥奎因（Christopher McQuarrie）是克魯斯長期搭檔的編劇與導(dǎo)演。在接受《GQ》雜志采訪時，麥奎因指出《碟中諜》系列與其他動作片最根本的不同之處：無論是 "007" 系列還是《諜影重重》等動作片系列，都從故事出發(fā)。它們要么改編自暢銷小說，要么有游戲做內(nèi)容基調(diào)，唯有《碟中諜》系列，盡管也來自同名電視劇，但 " 在構(gòu)思新電影的時候，我和克魯斯坐在一起，互相詢問：你這次想做什么？克魯斯每次的回答都是：做點困難、危險的事情 "。換句話說，《碟中諜》系列就是為了見證克魯斯在動作與特技上超越自己而設(shè)立的。這樣的基調(diào)意味著，這個世界上可以有多任 "007"、《諜影重重》系列可以在第四部更換主角，但只有克魯斯能代表《碟中諜》系列。為了達成他 " 追求困難與危險 " 的承諾，克魯斯為觀眾貢獻了真正 " 不可能的表演任務(wù) "：徒手扒飛機、攀爬哈利法塔的玻璃幕墻、騎摩托車從挪威的懸崖上跳落、自由潛水。他堅持練習(xí)在水下憋氣拍攝，最終憋氣時間長達 6 分鐘。他在拍攝《碟中諜 6：全面瓦解》之前沒有受過專業(yè)直升機特技跳傘訓(xùn)練，兩人去找專家咨詢?nèi)绾尾拍苓_到克魯斯希望的程度，專家說：" 每天 8 小時，一周 7 天，訓(xùn)練 3 個月。" 克魯斯的回答是：" 那一天里剩下的 16 小時，我們做點什么？"
" 一個半月后，他已經(jīng)準(zhǔn)備好拍攝了。" 麥奎因在采訪中回憶。在他的爆料中，還可以窺見克魯斯與 "007" 系列競爭的野心，他要求劇組超越 " 不可能 "：" 策劃《碟中諜》系列的另一個大問題是，拍攝危險性太高，大多數(shù)國家不會允許劇組入境拍攝。" 當(dāng)記者提問麥奎因，克魯斯如何決定要在哪里取景時，他給出了四條原則：" 邦德沒去過的地方、《速度與激情》沒去過的地方、《碟中諜》前作沒去過的地方、美國國務(wù)院允許前往的地方。" 盡管如此，當(dāng)劇組終于挑好要在新西蘭取景時，新西蘭政府的回答恍若《碟中諜》系列中要求亨特接受任務(wù)并且不會對他負責(zé)的那句著名臺詞：" 如果你們飛進這座冰川時發(fā)生任何意外，不會有人來救你們，你們會永遠被困在那里，人們會在事件平息之后去放個紀(jì)念碑。"
"《碟中諜》系列意在打破商業(yè)大片的模式，它的每一部作品都如此不同。《碟中諜 2》由中國香港導(dǎo)演吳宇森執(zhí)導(dǎo)，芭蕾舞般的動作戲、慢動作、鴿子；《碟中諜 3》在時間線中跳躍；《碟中諜 4》的場景設(shè)計非常復(fù)雜，因為他的導(dǎo)演布拉德 · 伯德（Brad Bird）是皮克斯動畫片元老。" 英國《獨立報》（The Independent）總結(jié)，" 不變的是，它一直是令人興奮的高科技特效盛宴，也是對克魯斯本人的一種描述，是他希望在公共領(lǐng)域塑造的形象載體。"
曾有美國退役特工證實，每部電影中都出現(xiàn)的 "3D 假頭套 " 在現(xiàn)實中是存在的，" 電影沒撒謊 "。在人物情感方面，在系列頭兩部中像邦德一樣 " 見一個愛一個 " 的亨特，在克魯斯本人經(jīng)歷婚變之后，在戲內(nèi)突然有了妻子，還為了保全她的性命而 " 守身如玉 "，幾乎不再有親密戲份。因為個人信仰、" 拋棄妻女 " 等私生活危機，克魯斯在《碟中諜》系列的第四部之后不再接受媒體采訪。他出道時以英俊外形、與著名導(dǎo)演合作嚴肅劇情片出名，在《碟中諜》系列走紅后，克魯斯似乎全心用在以動作特技證明自己的才華與價值上——《碟中諜》系列有一條不成文的規(guī)定，亨特不能 " 主動地想要去做這些瘋狂的動作 "，他必須被逼到絕境才能予以反擊，" 因為沒有哪個心智健全的人會想干這些事 "。系列主演西蒙 · 佩吉（Simon Pegg）回憶，片場常常非常安靜，" 許多人都不知道克魯斯接下來要干什么 "。克魯斯對影片的編劇、導(dǎo)演、拍攝有最終決定權(quán)，他甚至?xí)H自下廚給劇組做飯、決定全組每日伙食。" 如今的亨特是英雄，是偶像，是注定犧牲的烈士，他超越重力，他是命運的化身。他的神話本質(zhì)上已經(jīng)變成了克魯斯本人的神話，他是大銀幕的救世主，他是熱衷冒險的神秘高僧。"
這并不代表《碟中諜》系列是好萊塢巨星無聊的八集 " 一言堂 "，與 "007" 系列和《速度與激情》相比，《碟中諜》里的女性形象更獨立。早在 2015 年，克魯斯就讓瑞典女明星瑞貝卡 · 弗格森（Rebecca Ferguson ）以干練女特工艾爾莎的形象在片中登場。艾爾莎比亨特 " 武力值 " 更高，她用飽滿有力的大腿做狙擊支點的一幕，在電影上映后掀起觀眾對 " 動作電影女明星身材應(yīng)該是什么樣 " 的討論，她甚至救過亨特的命。而在同一年上映的《007：幽靈黨》中，女主角通篇只有文戲，直到 2021 年才有女特工頂著 "007" 名號執(zhí)行任務(wù)。當(dāng)然，有人批評《碟中諜》系列中許多女性角色的存在都是為了亨特服務(wù)，但《芝加哥論壇報》提出，《碟中諜》系列里的女特工、女扒手、女上司 " 無所畏懼、非常強大，她們可以選擇幫助男性，也可以獨立工作，可以戰(zhàn)斗，擁有力量 "：" 從某方面來說，這個系列實際上非常有女性主義色彩，不張揚，不讓人憤怒，不將女性主義觀點強加于人，她們就在那兒，在你腦海中塑造出強大的女人的形象。"
進化的反派
更值得玩味的也許是《碟中諜》系列里對反派的刻畫。在系列的開頭，亨特面對的還是中央情報局中的內(nèi)鬼，或是一口濃重俄羅斯口音的 " 邪惡組織反派 "，" 不可能任務(wù) " 小隊擔(dān)心的是核災(zāi)難與恐怖主義。對那時的美國而言，誰是敵人一目了然。到了系列第七部，系列最大的反派變成無所不在、無所不能、看不見摸不著的人工智能 " 智體 "，在劇組的想象中，它可以威脅全球經(jīng)濟，讓任意國家立刻停電，實時修改監(jiān)控畫面，制造假信息洪流。在《碟中諜 7：致命清算》中，這個人工智能已經(jīng)徹底掌握全球所有網(wǎng)絡(luò)，地球上的情報部門已經(jīng)不再為某個政體廝殺，而是分成 " 支持 " 與 " 反對 " 人工智能的兩派。
有媒體披露，時任美國總統(tǒng)拜登曾對 " 智體 " 的設(shè)定表達擔(dān)憂，" 擔(dān)心算法威脅國家安全與創(chuàng)意產(chǎn)業(yè) "。《紐約客》在影評中調(diào)侃：" 這個人工智能是對特朗普主義的隱喻嗎？戲中的臺詞說‘它的目的是讓人們分裂’，顯然引人深思。盡管系列頻繁提及恐怖主義和核危機，卻始終避開了現(xiàn)實世界中地緣政治的尖銳議題。直到系列最終章里，有意無意地，劇組在反駁特朗普主義的一些荒謬論調(diào)。戲中的美國總統(tǒng)是一個黑人女性，她極有同情心、從容不迫、處事公平。電影在全球多處取景，這恰恰代表好萊塢那種品牌化、國際化大片的標(biāo)準(zhǔn)，仿佛是對特朗普征收境外電影稅的反擊。商業(yè)大片令人沉浸其中是有原因的。當(dāng)總統(tǒng)切斷觀眾觀看跨越國界、翱翔于遠處景觀的興奮感時，便是剝奪了電影的根本樂趣。"" 智體 " 的設(shè)定甚至可以視作克魯斯這個老牌電影明星對流媒體的嘲諷：克魯斯對電影院的喜愛業(yè)內(nèi)聞名，他在疫情期間堅持拍攝、讓電影在戲院上映，鼓勵粉絲看電影時多吃爆米花，" 因為零食收入對劇院生意非常重要 "。相比之下，Netflix 召集多名動作片巨星拍攝的《灰影人》（The Gray Man）等動作片口碑極差，至今沒有發(fā)展出可以媲美的系列動作電影。
" 人們喜愛《碟中諜》的原因非常簡單：克魯斯用行動支撐著他的豪言壯語。觀眾也知道，他在拼盡全力。令人瞠目結(jié)舌的壯舉是他許下的承諾。" 流行文化新聞網(wǎng)站 The Ringer 寫道，" 亨特在預(yù)告片中說：’我需要你相信我，最后一次。’無需過度解讀，這就是在與觀眾對話。"2000 年，克魯斯接受《名利場》雜志專訪。當(dāng)時他剛拍完《碟中諜》第二部，在錄影結(jié)束后開車回家，" 因為太興奮而無法駕駛，他站在加州漆黑的街道上，笑著回憶當(dāng)晚的經(jīng)歷。即使在黑暗中，他的眼睛也捕捉到附近街道的光線，那是大多數(shù)人一生中在婚禮時才會有的、猛烈的情感經(jīng)歷，而對克魯斯來說，那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工作日。三十七歲，他已經(jīng)在好萊塢風(fēng)頭無兩，但克魯斯在大銀幕上仍不改初衷、充滿熱情。"25 年后，詹姆斯 · 邦德已經(jīng)離世，觀眾更想在家看電影而不是到電影院去，人工智能成了世界上最重要的話題，特工伊森 · 亨特正式完成了那不可能的最后任務(wù)——在 29 年中，不斷地在銀幕上挑戰(zhàn)人類的極限。
內(nèi)容來源于《周末畫報》
撰文—奧利瓦
編輯— Y
圖片— AFP、Getty
